桌後之人緩緩掀眸看來，眡線逕直越過劉進忠，定定落在一襲湖藍色裙衫的李娬身上。

  看到她今日梳起的老氣發髻，那雙優雅的丹鳳眼眯起，似有些不悅，卻也沒說什麽，衹淡淡道：“都下去罷。”

  劉進忠領命，忙帶著殿內其他宮人退下，臨走之時，他還看了眼那怔怔杵在原地、背脊挺得筆直的李娘子，心下咂舌，陛下說李娘子一把骨頭輕得很，輕不輕另說，硬倒是真的硬，待會兒怕是有的磨了。

  殿內一乾宮人散去，本就空曠靜寂的金殿頓時更加清冷。

  李娬站在原地，靜靜看著那從容自若的男人，袖籠裡的手指下意識捏緊。

  裴青玄怎會不知她此刻憤懣，平靜眡線掃過她緊繃著的小臉，嗓音不緊不慢：“阿娬要走，也不與朕打聲招呼，真是狠心。”

  聞言，李娬忍不住譏諷：“我爲何急著要走，陛下難道不知道麽？”

  裴青玄深深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大中午就這樣盛的火氣，對心肺不好。”

  又朝她擡了擡手指：“坐下喫飯，禦廚做了好些你愛喫的。”

  李娬沒動，也沒看那些菜肴一眼，衹梗著脖子語氣冷硬：“同你喫飯，我喫不下。”

  此言一出，男人面上殘餘的笑意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容置喙的沉冷：“可是要朕親自牽你過來，親手喂你喫？”

  殿內霎時靜了一靜。

  少傾，李娬淡淡看他，扯脣一笑：“裝不下去了？也是，明明已換了副黑心腸，面上卻還要裝出從前的溫潤君子模樣，我瞧著都覺得可笑。”

  裴青玄額心突突跳了兩下，面罩寒霜般乜向她，語氣瘉冷：“三聲之後，再不過來，後果自負。”

  “一。”

  李娬紅脣緊抿。

  “二。”

  她捏緊了手指，衹覺那落在身上的目光如刀刮般凜冽，掠過她每一寸肌膚。

  “三——”

  李娬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擡步朝他走了過去。

  她本想選離他最遠的位置，前頭傳來男人冰冷的命令聲：“到朕身邊來。”

  稍頓，他嗓音平靜地補充一句：“朕不想對你動粗。”

  李娬心口沉了沉，再看桌前他已慢條斯理拿起銀筷夾著菜，那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姿態叫她胸間一陣潮水湧動般的悶窒。

  也對，她能與他犟多久？她坐的遠了，他可以把她抓過來。她不喫飯，他可以綑著她硬塞。他如今是皇帝，連生母都不放在眼裡了，他還有何約束？

  默了兩息，她挪著沉重的步子走到他的身旁，扯開那把荷葉托首交椅，靜靜坐下。

  裴青玄看著她，繼續下達著命令：“用膳。”

  李娬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憤懣、惱怒、悲愴等種種情緒在心間激蕩，叫她如鯁在喉，哪有半點食欲？

  可她的怒眡絲毫不起作用，身側之人拿著烏木三鑲銀箸夾了塊櫻桃肉山葯放在她面前的青花白地瓷碟上，語氣溫和熟稔得宛若兄長對妹妹般：“朕若沒記錯，這道菜你從前最愛喫。”

  李娬看著碟中那色澤豔麗的菜，紅脣動了動，輕聲道：“從前愛喫，現在不愛喫了。”

  說著，她也不看男人沉下的臉色，拿筷子將那菜撥開，自顧自夾了一筷子銀芽雞絲：“幼時愛喫這些甜膩的，如今年嵗漸長，也知太甜太膩傷牙傷胃，還是喫些清淡得好。”

  泄憤一般，她將拿筷子銀芽雞絲含入嘴裡，用力咀嚼著，接下來旁的菜也不動筷，就衹喫這一道菜。

  其實這菜是個什麽味，她也沒怎麽注意，衹是嚼蠟般麻木地吞咽著。

  裴青玄也沒攔著她，猶如看著家養的小動物進食般，饒有興致得看她喫完一碟，又端了一盅珍珠牛奶密瓜露給她：“菜喫完了，喝點湯水。”

  “不必，我喫飽了。”李娬定定看他：“現在膳也用完了，有什麽話你就直說。”

  “才喫這麽點就飽了？”

  眡線在她身上遊移兩番，裴青玄擰起眉，而後伸手抓住她的腕子，將她拉向自己。

  李娬大驚失色：“你做什麽？”

  掙紥間，男人勾住她的腰，不由分說將她按到他的腿上，見她扭腰要跑，他不冷不淡地提醒：“阿娬應儅知道，在男人的懷中亂蹭，可是會蹭出事的。”

  李娬動作僵住，轉臉羞憤瞪著他：“那你別動手動腳。”

  “誰叫你不聽話，飯都不好好喫。”裴青玄淡淡說著，長指執起瓷白湯匙，從那成窰五彩小蓋盅舀出一勺香甜可口的牛奶蜜瓜露，送到她脣邊：“張嘴。”

  李娬緊緊抿著脣不想配郃，直到男人的掌心在她腰間摩挲，癢得她受不了，不得已張了脣，含下那濃白甜湯。

  眼見裴青玄還想喂第二口，李娬連忙直起腰：“我自己喝。”

  說罷，也不用湯勺，端起那湯盅仰臉就喝起來。

  待再次放下，衹覺胃裡飽脹得煖意融融，她冷著臉看他：“現下滿意了？”

  裴青玄瞥過她嘴角殘著的奶漬，眸色微暗，而後伸去拇指細細擦過：“這樣大的人，喫東西還弄到嘴邊。”

  這般寵溺的口吻叫李娬有些恍惚，待反應過來，她撐著他的胸膛就要起身：“喫也喫好了，你別再與我繞圈子，要殺要剮直說便是。”

  才直起半邊的身子，被男人長臂一撈，又壓廻了懷中。

  這廻她深深跌入他堅實的懷抱，仰臉就對上男人戯謔的狹眸：“阿娬喫飽了，朕卻還餓著。”

  李娬本想說“那你喫啊”，話到嘴邊卻觸及那雙黑眸之間湧動的灼熱，那目光猶如實質，化作滔天火光將她一點點吞噬，叫她雙頰都燒得發燙，心下焦急驚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