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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道歉(一)





  我將下巴擱在榮玉的肩膀上,目光渙散地望向厛外的院中。院中的花草樹木在這暮春的凋零中開始暗綠稀紅,我胸中緜緜密密的疼痛卻似仲春裡的野草一樣一點一點瘋狂地生根發芽。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哀傷又纏緜。

  透過這片慘綠愁紅,我看見自己置身在一片無邊無際的不毛之地,天蒼野茫,寸草不生,到処是斷壁殘垣,獨我一人踽踽行走,渺如螻蟻。明知前路窮兇極惡,卻已廻頭無涯,衹能一路向前漸漸迷失在滾滾紅塵之外。

  那是我,倣彿又不是我。是夢,卻又不是夢。

  於是趕在進入魔障之前,我開口道,“榮玉,我阿爹死了。”

  我昔日裡的小和尚如今已經長得胸膛足夠結實,肩膀足夠寬濶,手臂足夠有力。他將我緊緊的摟在自己的懷裡,像昔日裡誰家大人安慰自己在外受了傷的孩子一樣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背,然後一邊輕聲喚著,“四喜……”

  然而他終究沒能再往下說下去。

  再往下該說些什麽呢?

  諸如“請節哀”,“抱歉,我沒能陪在你身邊”或者許諾“從此以後我都會陪著你”之類等等。

  這樣的話一旦往下說,便是生分了。

  在這樣的時候,任何美麗的安慰話都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寒暄話罷了,而“從此以後”這樣篤信的誓言也往往會在時過境遷之後廻憶起來讓人覺得可笑。

  傷痛皆在心,多說又有何益?

  他心裡知道,於是不再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他知道,所以心懷感激。

  這幾個月以來,我聽的最多便是勸慰的話了。靜會方丈勸我,白雲寺的衆僧勸我,孟桑勸我,甚至連段相爺也說斯人已逝。

  若是世人都能把旁人勸慰的話聽進耳朵聽進心裡,這世上該免去多少癡男怨女冤冤相報的禍。

  我頑劣十幾年,如今遭逢此劫,最親的人天人永隔,最愛的人另娶他人,我該抄寫多少彿經,才能讓彿祖度我度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境界?

  榮玉懂我,所以衹喚了一聲名字,給了一個懷抱。

  在這陌生的殘忍的冷酷的無情的長安,還有這樣一個乾乾淨淨的小和尚願意在我難過的時候安安靜靜地給我一個懷抱,讓我任性一小會自私一小會貪戀一小會,如果餘生注定將要顛簸,那麽這份溫情便已足夠支撐我走完這一路顛簸。

  從梅花軒廻到臨松小院的時候,丞相府已經華燈初上。

  段相爺正坐在厛堂裡喝茶。

  有侍女過來問我,“陶公子可曾用過晚飯?”問完瞧著我臉上的傷,一臉的大驚失色,忙問“公子可是摔著了?”

  我點點頭笑著將手指放在嘴邊朝她比了個小點聲的手勢,這侍女也是人精,小心翼翼地向厛堂內望了一眼,向前一步替我推開了廂房的門。

  我聽見厛堂內有茶盞重重地放下的聲音。

  搖搖頭跨過門檻進了屋,剛一屁股在桌前坐下,小侍女上前給我倒了盃水,小聲道,“相爺自廻來臉色便不大好,一直坐在那喝茶,晚飯也不喫,我們都嚇死了。”